【主策瑜/重生】千秋 第四十六章 长夜未央,何处是乡晨 by仲夏夜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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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六章 长夜未央,何处是乡晨

  “主公!柴桑的加急战报。” 传令兵仓皇闯入。

  孙策眉间一跳,急道:“呈上来!”

  那本是一封捷报:鄱阳湖堤坝坍塌,曹魏连营尽数被淹,五万精锐全军覆没……但军报上并不是他熟悉的钟秀小楷,孙策怀揣疑问一目十行地扫过丝帛,却在瞥见最后一行字时,整个人晃了一下,竟没有站稳,生生跌坐榻上。

  ……大都督亲自诱敌入城,水淹柴桑后失去行踪,生死不明。

  生死不明……

  生死不明……

  孙策脑中轰的一记闷响,立时只觉天旋地转冷汗涔涔,五官六感都被这四个字震麻了,心脏像是要从嗓子里跳出来,太阳穴处的脉搏一声一声强如击鼓。

  你明明答应过我!!不是吗?!

  明明答应过……

  朝代兴亡如日月星辰的阴晴圆缺、循规蹈矩地周而复始:不论喜悲,不分人情。而毫无预兆地发生了太多惊心动魄的建安六年,也不过只是气势恢然的历史洪流中,一个短暂的瞬间,而已。

  这一年,东吴兵分两路、双线作战:

  这一年,荆襄平原上陆逊速战速决、雷厉风行全歼夏侯惇四万精锐;

  这一年,夹石隘口中孙周联手,连环爆炸惊现于世,曹仁两万大军损失殆尽;

  这一年,司马懿调虎离山之计被识破,大都督周瑜只身回防,一出空城计后决然炸掉江湖堤坝水淹柴桑,曹魏五万精兵全军覆没,

  这一年,吴侯诈死诱敌,曹仁劫营遭伏,合肥一夜之间重归东吴。

  这一年,夏侯惇自尽在荆襄战场,曹仁身死于合肥城外,司马懿勉强逃回,闭城不出。

  然而,也是在这一年,东吴那仿佛知天晓地、无所不能的大都督,失踪在那最精彩的一场战役里,生死不明……

  此后,吴侯孙策出奇冷静地展开北伐地图,怀柔,策反,分封,追杀……所有的收官工作做得有条不紊,井然有序,一切部署均按照那个人年少时便为其谋定的计划严丝合缝地进行。

  这年初夏,东吴铁军以日行千里的速度兵临曹魏势力最后的领土——许昌城下。

  战旗排开,号角吹响,万丈晨光在旗帜间穿梭,一面“孙”字大旗在初夏的熏风中扬起——东吴大军弩兵在前,步兵其后,众多银甲骑兵呈左右两翼展开,阵容齐整,将旗接二连三立杆,陆逊、吕蒙、太史慈等各骑战马,一层层地拥簇着江东小霸王——吴侯孙讨逆。

  城头“曹”字大旗招展,往事如潮水骇浪袭来,孙策恍然忆起自己曾指旗誓言要讨回血债,只是那时,自己怀里抱着犹如稀世珍宝的少年,而如今,马背上却是孜身一人。

  他打马往前行了一段,傲然侧身,八荒六合枪遥遥指向城头,运足中气喝道:“曹——子——恒——!出城一战!”

  战鼓狂擂,一轮山呼海喝后,城外十万大军渐渐安静下来。

  只因城上,有一人,被推上前来——

  散乱长发披肩,凌乱单衣裹身,双手绞在背后、牛筋绳纵横交错、反反复复勒满胸前、腰腹,那单薄白衣上累累伤痕,干涸血迹恣意蜿蜒,斑驳晦暗。

  初夏的阳光照在他苍白胜雪的脸上,幽眉清素,唇色浅淡,唯有嘴角一丝红迹残存,竟是三分强打精神七分孱弱病态,只那一双眸子,仍如一泓秋水,深邃清透,锋芒毕现。

  “大都督!”身后诸将不约而同发出一声低呼。

  而阵前孙策,早已脸色惨白。

  兵临城下,六军不发,谁知再见,已是生死无话。

  城上那人被推搡着好不容易站稳,便微微抬头,向城下看了过来,视线定定停驻,半晌,方张口启唇,轻声唤呼。 

  那口型孙策再熟悉不过,是一声咬在心尖的

  “伯符……”

  曹丕志得意满走上前来,一柄利剑横上身侧被缚青年的颈间,昂首扬声道:

  “美玉为瑾,这般钟灵毓秀的人物,吴侯可舍得踏着他的尸身登临天下?”

  孙策缓缓抬头,只是盯着那白衣青年,分离了那么久,相隔了那么远,自己竟还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脸、他的眸,蓦然想起共同历经的许多个白天同黑夜,许多次潮涨同潮落,他们联手蔽天傲笑群雄,他们莫逆于心策马扬鞭,悲有时,喜有时,恨有时,憾有时,诸种悲欢,百样爱憎,都在这默默伫立,静静凝望的一瞬间定格成永恒。

  城上青年轻轻点头,微笑合眼,片刻后忽然毫无预兆地挣扎起来,拼上全力、豁出性命——曹丕制他不住,反手两个耳光狠狠扇过,却在一番推拒中不经意蹭落了胸前软甲。

  也就是那一刻,城上青年侧目过来,与城下将军相视一瞬,不需一语一言,彼此便心下了然。

  孙策瞳孔倏然收缩,牙一咬手一翻,弯臂搭弓:两支羽箭悬弦直对。

  身体本能地回应着对方的意愿,那一刻他万分痛恨这份独属于他们之间的、心有灵犀的默契。

  城上城下俱是一片惊呼。但旁若无人深深凝视对方的两人却什么也听不到:

  一个心中痛不欲生,手上却没有一丝颤抖。

  一个心中万般不舍,脸上却没有一丝后悔。

  永恒的瞬间过后,两箭离弦而去,毫厘一分不差。

  一箭没入魏王胸膛——

  令一箭,穿过那人心房。

  弓落地,吴侯声嘶力竭的一声“攻城!”令下,万马奔腾、乱箭齐发,盖地铺天,雷霆压城。

  建安六年夏,吴侯亲帅大军围攻许都一役,魏王以东吴大都督为人质,吴侯两箭齐发,先后射杀两人,许昌失去人质,曹军魏王被杀,半日开城投降。

  最后的领土尘埃落定,至此,曹魏势力全然倾塌,整个中原俱已纳入东吴版图之下。  

  夕阳从大陆的尽头缓缓落幕,落下一地残红。

  许昌城头上断壁残垣、火光血泊、金珠瓦砾、锦绣泥沙,那人双眸紧闭,静静沉睡——两扇细密长睫仿佛重重帘幕,遮住了波光荡漾云水洞天。

  清冷沉寂、不沾凡尘,只胸口浓稠的颜色在纯白的前襟上浸润扩散,像极了优美而寂寞的将离花,带着极致的艳丽,霍尽生命地绽放……

  被淋漓鲜血染成赭红的长发散乱身下,映着夕阳寂寥熠熠,孙策看着看着只觉胸口处有一股热流涌起,恍惚听到身后虎贲卫队亲兵的惊呼,低头看时,竟是自己呕出的一口鲜血,沾染了整个白色战袍的前襟,像是雪地里绽开了梅花,星星点点,触目惊心。

  然而,他却嗅不到血腥的气息,只觉得眼前的红越来越深直至漆黑,最终什么都看不到了……

  自别后,忆相逢,几回魂梦与君同……

  今朝忙到夜,过腊又逢春。 

  远道不可思,宿昔梦见之。 

  梦见在我傍,忽觉在他乡。 

  他乡各异县,辗转不相见……

  梦醒的时刻,帅帐里因为是阴雨的凌晨而阴暗一片,孙策缓缓睁开眼睛,帐外,雨声淅淅沥沥,背后,冷汗浸湿床单:

  这个梦,如此完整,自己安静而自持地从开头一直读到了结尾,没有惊醒、没有吼叫,甚至连眼泪,也没有沁出一滴,只有心脏,闷痛得,难以呼吸……

  他慢慢起身点燃烛台复又回到空无一人的榻上,烛火映着他形单孤影,绰绰落落,空虚至极。

  他环顾四周,试探着唤了一声“瑜儿?”

  那声音出乎意料的颤抖轻飘,像帐外的霏霏雨丝,未及落地便被凛冽寒风吹散,融化无形,即便沾上湖面也激不起一点涟漪。他的喉头干涩起来,咽下一口唾液,用更大的声音叫道:“公瑾——!!”

  陈设简单的中军帐中,床榻边那张沉香方案上的七弦琴微微震荡,一丝清音缓缓回扬——

  帐外亲兵听到声响,不确定地问了一声“主公?”

  无人应答。

  良久,孙策掀帘而出,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锋芒胜雪,不怒而威:

  “速传孤令,中军升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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附1:将离又名芍药,是古时赠别之物,取其入药味苦微寒,以喻别后思情苦寒。

附2:兵临城下,六军不发,谁知再见,已是生死无话。——出自《倾尽天下》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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